五十年代的开高(当时校名“河南师范院附高”57年改为“河南省开封第一高中”)的教师队伍并非很强大,但教学质量却是全省第一,靠的是领导调配有方,全体教师团结一心;靠集体智慧和力量,取得骄人的成绩。当时不是包班循环制,而是高一安排较强的教师阵容,用较有经验的教师吸引住学生,打好基础;高二安排年轻些、能力相对薄弱的教师锻炼培养;高三则是由最强的教师担任,每个学生都有接触开高名师的机会。
图注:河大附属高中时期校徽
图注:河大附属高中时期毕业纪念章
图注:五十年代“河南省开封第一高中”校徽
开高予开中合并后1951-1964东司门址校门(左图为张柏岩老师手绘图、右图为实景图)
我下面想介绍的是当时“很不出名”的老师,他们在教学服务岗位上,在后勤保障岗位上,几十年如一日,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默默奉献给开高,为开高的教育教学做出了很大的成绩,开高毕业的学生甚至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,但学生成长进步的过程中无不浸润着这些老师的心血和汗水。这些老师是:长期做教务员的程远大老师、戴继唐老师、王幼松老师、总务处的徐圣思老师、实验员于武祥老师、图书管理员贡安荣老师等。(我对这些老师了解的并不深刻,也不全面,仅从我所见所知的几件事做介绍)
图注:后排左一为程远大老师、右一为王幼松老师
(一) 勤勤恳恳,任劳任怨的程远大老师
从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,程老师一直在教导处工作,他几十年中全身心投入工作,每日从早到晚都在学校,不仅要干好领导安排的事,而且他自己给自己找事干,他全心全意只为学校,家务事几乎一点不问。
有一天深夜我看到教务处还亮着灯,进屋看到程老师一人在聚精会神地工作,就过去看看。只见他用毛笔笔杆蘸着红印泥在一本名册上点画,我不敢打扰,老师也不与我说话,很专注地工作。我在桌角处看到一尺多高(厚度)的“户口本”,便打开封面,看到第一页,上写“户主:车光训,职务:校长……”下面依次是老师、学生名字,每人一页。我第一次见这么厚的户口簿,很惊奇地问:“程老师,咱全校的户口也归你管吗?”这时老师的工作好像也告一段落,开始和我谈话:“学校的事总得有人管!”我问:“你刚才用笔杆点画的是什么?”“录取新生呀!被我点上红圈的就是被录取的学生!”老师回答,我想,这么大的事应该是领导的事,怎么由一个教务员干?程老师看出了我的疑惑,他说:“领导信任我,就交给我了。这事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干,几年来,我从未出过差错……”
排课程表是教导处的例行工作,程远大老师不愧是“排课表”的“高手”。五六十年代,学校是二十四个班(每个年级八个班)的规模,而任课教师人数少(仅40—50人)。每个老师每周都要排20节或更多的课,还有跨年级教课的,既要照顾到文、理、体育课程分布合理;又要安排好老、中、青教师的课程分布,要方便青年教师听课,要使学生课业负担均衡。做到师生都满意确实不易,但程老师的细心认真做到了。值得一提的是,当年并不像现在每学期排一次课表。在“反右”、“大跃进”年代,常出现每周或间周都要重排课表,甚至领导深夜决定次日起重排课表,可以想见程老师压力有多大,但程老师没有叫过苦,任务都完成很好。
程老师深知做为河南省的特重点高中的教学质量的重要性,要提高教学水平,就要学习外地经验。五十年代起程老师就设法去与全国知名重点高中建立联系,他将每学期开高重要考试的试题主动寄往各省市重点高中,然后会收到全国各地寄来的试题或教学资料,然后分发给各科教研组(要知道五十年代信息交流远不如现在),这对我校教学确实有很大帮助。程老师能坚持几十年这样做,难能可贵,至今我对程老师仍怀感激之情。
我上高中时,教导处印发的教室日志要求各班值日生填写教学和学生学习、生活的有关情况,教导处每天收教室日志批阅,并将学生对各位老师教学的意见收集、整理后向领导汇报,并向有关教师反馈,这是个很繁琐也很耗时的工作,程老师为此付出很大精力。
收集、整理、保存有关教学、学生情况的档案是程老师坚持多年的工作,在被划为“右派”经常挨批的情况下,也不中断这件事。在文革中,“红卫兵”打、砸、抢,程老师为保存这些珍贵档案,冒着很大危险将一些校史档案于深夜掩埋在他家地下,这些珍贵的档案材料才得以保存。
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初,在学生会组织领导下,创办了校报(油印的不完期报刊),别名叫“师院附高”后改为“开封一高”。(我当时是校报编辑之一,并担任刻写油印工作)程老师得知后,立即给予大力支持,提供方便,帮助印刷、分发,后来还利用油印机搞成了套色印刷。
东司门址百米长楼(张柏岩老师手绘图)
东司门址百米长楼实景图
(二) 楷模——王幼松老师
王幼松老师常年戴着墨镜,不露真容,据说是一只眼睛已失明,装的假眼球。上世纪五十至六十年代,他一直在开高教导处任教务员。
我称王老师是“楷模”,有两层意思:一是他的汉字楷书堪称一绝;二是他以工笔正楷的特长和勤奋工作为学校做出很大贡献。
车光训校长很重视汉字的书写和书法教育。学校的重要资料、档案、上报的文件、各种证件(如学生的毕业证、学生证),各办公室、教室、寝室、教室住室的标牌、正规考试的试卷,都要工工整整,不经审定字体的材料不能付印和展示。“字”是开高的脸面、名片,承担这一重任的就是王幼松老师。说是“重任”,一点不夸张,仅学生的毕业证一项,可见一斑:学校每届毕业生约400人,每张毕业证正面要填写姓名、年龄、籍贯、颁发时间等项;背面是高中三年六个学期的学业成绩、毕业考试成绩和毕业评语(约100个字)。要全校统一,这些都由王老师用毛笔正楷一人完成,并且有时间限制。历届学生花名册,各年级、各学科的历次考试试卷都由王老师用铁笔刻在蜡纸上去印刷……我工作期间只见王老师每天伏案书写,有时加班到深夜,很少见他休息。
图注:河南大学附属高级中学时期毕业证
我现在还不断翻看自己保存的证件,试卷上王老师的字迹,每欣赏一遍,都觉得是一种艺术享受。我和不少老师、学生都在模仿王老师的字体,但是达不到老师的境界,我曾问过王老师:“你怎么不去参加市、省、全国的书法比赛?准拿大奖!”王老师说:“练好字的目的是为学校服务,去拿奖有什么用?”
在开高,王老师的楷书“经常被模仿,从未被超越。”
王老师字写得好,人品更好,教导处的其它工作他也尽心尽力,他很关心我们青年教师,在生活上、教学工作上都耐心帮助,像父亲一样。他未许过“先进”、“模范”,但在我心中,他就是“楷模”。
(三) 开高特使——戴继唐老师
前年,我获戴继唐老师去世的消息,心里很难过,戴老师是开高最长寿的老师,是学校资深的教导员,悲痛之余我想 “好人长寿”天意也。
图注:在校期间的戴继唐老师
我自考进开一高,当学生期间就认识戴老师,留校工作后与老师接触更多些。戴老师在教导处工作,以校为家,埋头苦干。他经常深入到学生中,查课堂、查自习,了解学生学情、学生纪律、学生生活,并将发现的问题及时向班主任反映,我在做班主任时就得到戴老师的多次指导和帮助。
戴老师不仅对在校学生很关心,还对毕业后的学生在大学的表现、参加工作后的表现去做调查,组织多次春节假期返校毕业生座谈会,认真记录学生的感想和对学校工作的建议。戴老师还在校领导安排下多次亲赴北京等地,到清华大学、北京大学等名校了解开高学生在大学的表现,并于各高校领导座谈听取高校对开高办学的意见、建议,还访问了不少在高校留校工作的开高毕业生(当时,在清华大学工作的开高毕业生就有上百人)。在大学学习和工作的开高人都像见到亲人一样欢迎戴老师,感谢母校的关怀,表示要努力学习、工作,为母校争光。戴老师也带回许多资料、意见、建议向领导汇报,这些都对开高改进教育教学工作起到很好的作用。
1959届六班考入北大、清华大学同学合影(王德友校友提供)
戴老师在离休之后还多次返回学校,关心学校的发展,关心下一代教师的成长。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:“你没有得到上名牌大学的机会,但你有向名校输送人才的重任,我们老了,开高看你们的了!”
(四) 九十高龄仍在工作的徐圣思老师
徐圣思老师的全部经历我不了解,只知我初入开高上学到留校工作后(60年代初)在校园中常见到他,那位须发皆白但步履矫健年近90岁(当时尚无退休制度)的长者。据说他曾是许多老教师、校长的老师,从教学岗位上退下后,他在总务处工作,具体分管什么工作不详,人称“不管部长”,就是学校里啥事都管,天天忙忙碌碌,下面说几件“小事”:
学生桌凳坏了,他管;教师灯亮了,他管;哪里有安全隐患,他管。他随身带一个特殊的万能钥匙,能打开教室、教师住室所有门锁。他说,校长特许,他可以进入任何房间。有一年冬天,我正在教研室备课,徐老差人叫我回住室,我说:“现在正忙,等一会去。”来人说:“不行,必须现在回去,徐老师在等你!”我回去后,见屋门大开,徐老师发火了:“看看你的煤炉盖烧的通红,上面铁丝上还搭着衣服,着火了怎么办?一连十几间房子互相连通,都是苇席顶棚,着火了一切都完了……”我吓的一身冷汗,赶快认错。
有一位刚从大学毕业分配到开高的老师,学校为他安排住室,桌椅、书架和一个木板床,这位老师在总务处仓库发现还有棕床,就将木板床换成棕床。徐老师发现后,要他换回来,说棕床是给老教师准备的。他不服要找校长理论,他拉徐老师去见陈德尚校长,只见陈校长毕恭毕敬地请徐老师上座、上茶,青年教师一看,这个老头不简单,乖乖地将床换了回来。
1959年春节放假,徐老师照常每天到校。正月初三早上,徐老师找我说:“过节啦,你也没成家,我带你去外地玩玩吧!”我心想:我一个20岁的青年与一个90岁的老人有什么好玩的。但还是说:“去哪玩呀?”徐老答:“去华北运动场,让你长长见识。”又说:“我领你去个地方吧,见生人要有礼貌,我们说话,你只管听,不要插话,记住了!”他领我冒着寒风,去到华北运动场的一间小屋,里边也有火炉,两张床上半躺着两位老人,我照老师交代鞠躬问候后坐在一旁小凳上,烤火取暖。徐老师介绍两位老人,一位103岁,一位105岁,都是运动场建设亲历者,俩老人慢条斯理地说话,大致内容:
“年前有体委、教育局的当官的来说叫咱俩退休回家呀,为什么?”
“我们为什么要回家?运动场就是我们的家!”
“当年光绪皇帝、慈禧太后来看体育场,也没说让我们回家;国民党政府的主席大军伐吴佩孚、冯玉祥也来过,也没让我回家;你共产党八路军才来几年,就叫我们回家?你以为运动场是你的吗?不是!运动场是我的!”
“对啦!我们每天照样巡视一遍,捡捡碎砖瓦片、拔拔草、修补看台,照护年青人来运动、锻炼,这是我们的本分,你们能吗?”……
中午我们告辞,徐老师问我:“长见识吧?有啥感想?”我沉思一会,不知怎样答话,徐老师说:“开封一高是谁的?是我的,是你的。‘领导’都是过客!”当时我对此不甚理解,后来我想,徐老师所言指的是人在社会一定岗位工作,要有主人翁的责任心,要爱岗敬业吧!
(五) 忆开封一高理化实验室于武祥老师
五十年代的开封一高的理化实验室在河南省就是最好的,不但能做课题演示实验,还能开展学生分组实验(2人一组),在全省少见。据说,车光训校长调来以后,首先就抓物理化学实验建设,要求达到“三十年后”不落后。物理、化学实验室各两个(当时没有生物实验室,生物实验也在化学实验室进行)。物理、化学还各有仪器药品室、实验准备室,理化实验的管理员只有于武祥老师一人。
图注:1957年的开高生化组
我上高中做学生时,在实验室就见过长得精瘦,但两眼炯炯有神,很像“孙悟空”的中年人--于老师。58年我留校教书后,化学组的老教师就给我介绍:“以后在化学实验方面,多向于老师学习、请教,实验管理员也是你的老师!”后来我主动去找于老师,他说:“我文化程度不高,要向老师们学习,你这个小青年也是老师了。以后,该做什么实验了,我听你的;该怎么做好实验,你听我的!”
记得1959年市教研室组织一次全开封地区的化学观摩课,我来主讲,课题是合成法制盐酸,我想把课本上的生产流程图改制成主体的模型,可自己又没经验,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于老师。于老师说:“你这个想法很好啊!可以将燃烧合成塔、吸收塔都成剖面的……用铁皮做最好,但时间太紧了,就先用硬纸壳来做吧。我来帮你,不会耽误后天上课用。”经过两天一夜的努力终于做成了,还染了颜色,涂了清漆。观摩课取得良好效果,受到好评,下课后各市、县老师争相到讲台观看。
在平时演示实验、分组实验的准备工作中,我都得到了于老师很多指导和帮助。有一次我看于老师确实太忙(各年级的理化生实验都由他一人负责),便对于老师说:“下午的实验准备就由我一人来做,中午你回去休息一会吧!”于老师把钥匙交给我并交待:“注意安全,不要慌乱。”结果我在开启氨水瓶子时,氨气冲出,我当场晕倒。我醒来后,只见于老师在眼前,他先将我送医务室处理,后来对我大加训斥,我第一次见到于老师这么厉害。
于老师平时工作非常细心、认真,他手下有木工、电工、钳工的常用工具,物理仪器、化学仪器、药品、生物实验用品(显微镜等)都经常擦拭干净,摆放整齐。化学仪器(烧瓶、试管等)都整齐地摆放在他自制的专用架上,他还自己动手制作许多物理仪器,化学药品按元素周期表顺序排放,他还经常检查药品密封情况,看其有无变质、失效,同时将危险品存放在地下室(抗战时期的防空洞中)。他记性很好,老师需要什么仪器、药品,他总能很快地提供给大家。
于老师每天忙忙碌碌,无声无息默默奉献,无怨无悔几十年,是开封高中的无名英雄。我还想补充一点:于武祥老师的哥哥于文祥早年也是开高的实验员,后来到河南大学当实验员,工作也很出色。于老师的女儿于清莲在开高文印室踏踏实实干了几十年(有很长时间,文印室只有她一人工作,负担之重可以想见)。“老于”,“小于”都为开高奉献一生,“家族基因”使然吧!我们庆贺120年华诞时,我想我们不要忘记向他们致敬。
张柏岩
开封高中1958届毕业生
开封高中化学教师
2021年4月
作者介绍:
张柏岩,男,汉族,生于1938年11月,河南省尉氏县人。1955年7月在尉氏第一初中毕业,同年9月考入河南师范学院附属高中(今开封高中)。1958年7月在开封高中毕业后留校任教,担任化学教师。1991年评为中学高级教师职称。1996年评为河南省特级教师。1998年底退休,后返聘回校任教至2010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