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6月,我步出开高校门。此后我再没遇到过那样的风了。
是怎样的风呢?那风总在深夜穿叶鸣廊,与所有不眠时的思绪翻涌如波浪;那风在清晨随群鸟盘旋,然后兜进楼里,触感微凉;那风常倚栏杆,亦常经门窗穿透教室,它过处,言语、视线、神情随发丝纷乱飘扬;那风穿过桃树、拂过桂花、劫持月季、惹乱海棠,染就一身花气,在风里,红色的虞美人亘古招摇……旧游旧事旧风光,都溶进风里了。
风叶鸣廊
开高的宿舍楼前后种有很多白杨,开封的夜风似乎总是很大,我从合眼到睡着似乎总要很久。夜风穿过白杨树间,无数的叶子颤栗翻涌,又似骤雨,又似涛声。我待得最久的床铺是“二上”,正抵着窗子。风过时,便似波涛从我枕下流过,又似整个人悬在无边的白杨叶间。思绪在林涛声中升腾,纷芜却也宁静。那时都在想些什么呢?想当时正面临的问题(无非是状态不太好、哪门课学得不扎实、哪道题不会做罢了,倒是单纯专注),想过往经历(也便是童年、初中和还没结束的高中罢了,其实乏善可陈),也会想一些人。一些想明白了,一些终未搞懂,很多已然忘了。留下的最深刻的记忆,只是那个场景、那种感觉,被涛声和思绪汹涌淹没,然后坠入睡眠,纷芜却也宁静。
有时在床上躺了太久,夜已经太深,却还没入睡的话,我会出房门,到走廊上走走。走廊的另一边是敞开的,趴在上面可以看到住宿区的整个院子。风也从叶间袭来廊内,挂着的衣服烈烈纷舞,远处不知如何称呼的灯高耸明亮,风从走廊的这头涌向那头,走廊似乎随着风的脚步无尽、无尽地延长——向前通向无涯,向后直至洪荒。就这样在廊上走,走个半程便似走了千年,然后,仿佛一切都失落了一般地回到床上,什么也不会再想起。安眠。
(宿舍区入口。图源网络,感谢校友)
如今在北京,我从合眼到睡着依旧还要很久。可宿舍的房间曲折严实,风很难经过,白杨也离得太远。我依旧会思绪纷芜,却再也没遇到过那时穿叶鸣廊的风了,于是思绪喧嚣到要冒烟了,像干涸的河流始终等不来一滴雨露。
晨风清兴
周日早晨,学校里人很少,校园显得静谧空荡。奥赛的课却正是开在周日上午的。因此这天早上,我总是站在教学楼最顶层栏杆前,边吃早饭边看天和远方,或者看书。天上总是有好几群飞鸟盘旋来去、聚散开合。在翅膀拍打声中,风会光临这里,恰到好处的柔和里带着如水的微微凉意。指缝间仿佛流过轻纱,摊开的书页如呼吸般扬起再回落。风在天际和顶楼来回往复,直至更多的人到来,直至课堂开始,直至太阳高上。
(顶楼是奥赛教室。图源网络,感谢校友)
后来又经历了上千个早晨,相似的太阳从云层间升起,却总没有相似的风。想来是心境不同。晨时的清风抚慰着那时近乎赌气的坚持、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对时间近乎苛刻的攫取,那份柔和的凉意是那样弥足珍贵。那时学的奥赛知识,已经在记忆里退化为几个名词;那时读的书,已不知遗落在何处;那时吃的早餐,倒……还是记忆深刻(食堂5角钱的永远不知道是什么馅的包子)。现在想来,最弥足珍贵的果然还是那风。
倚栏穿堂
高中的教学楼一边是教室,一边是栏杆,风可以直接穿透整个房间。我本以为教学楼都是这样,但到了北京,楼都是封闭的(就是两边都是教室,没有向天空敞开的走廊),连一个敞开的阳台都很难找到。
那时很多人都喜欢倚在栏杆上,看风景、发呆、想事情、聊天,或只是吹风。我记得我和很多可爱的人同倚过栏杆,散落在风中的话题颇有些中二:对谁寄语“待得蟾宫折桂花,脚下江山,心上朱砂”,对谁自嘲“人最大的痛苦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”,对谁调侃“连续三次考场都分到了你的教室,都考得很好”,对谁感叹“韶华不为少年留,恨悠悠,几时休,飞絮落花时候、一登楼”,对谁畅想高考后的计划……现在想来觉得羞惭又好笑,当时的快乐和痛苦、遗憾和骄傲都来的那么简单轻巧。
(教学楼的栏杆。图源网络,感谢校友)
下课后或者自习课时,老师会在栏杆那里讲题。当时很经常向刘俊岩老师、王攀峰老师请教问题。记得那时风把书页吹的很乱,我拿着演算本无暇顾及,刘老师会帮忙按住书页。刘老师是很温柔和煦的人,总是笑着回答我的或只是幼稚粗心、或有些古怪刁钻的问题。王攀峰老师表面或稍显严肃,但其实是很十分温柔的人。王老师讲题时循循善诱,娓娓道来,总能将复杂的问题拆解的十分清楚。高中学习生物和物理时都有过瓶颈时期,有赖于刘俊岩老师和王攀峰老师的讲解和鼓励,终是解决了一些起初觉得应对不来的难点。“如沐春风”,高中语文课讲到这个词时,我立即想到的便是刘俊岩老师和王攀峰老师。
其实遇到的每位老师都是自有个性的春风。
班主任何春生老师如同语文这门学科一样温文尔雅且充满关怀。记得当时有段时间写周记,何老师会很用心地点评。有次周记我写自己状态很差,何老师还专门与我聊了聊,给我以关怀和建议。一次自习课时不知道为什么胸闷到无法呼吸,也是何老师当即开车把我送到了医院。一直以来,十分感谢何老师的关怀。
教英语的秦积玲老师似乎永远是精神抖擞的样子,她走来时,像是携着风来,听到她的声音响起,就像有光照到我眼上。真的很喜欢甚至羡慕,那种总是昂扬着的感觉。其实秦老师也会感到累的吧。
(高三时1801和1802班的老师们。图源网络,感谢校友)
还记得李海军老师和张辰贝老师。高三最后我状态很差,表面虽然在勉强维持常态,内里其实早已分崩离析,李老师和张老师在那时都有找我谈话,也是在栏杆旁,期望殷殷,我感到了,可是只能自渡者当时无能自渡,还好有风吹来让头发半遮了脸。
篇幅所限,原谅我不能再详述其他老师了,现在回想,感觉每位老师都好可爱。开高百余年繁荣依旧,一定多亏了令人如沐春风的老师们。
风不是只吹到栏杆。教室两边的窗户总是开着,风会在教室内穿堂而过。蓝色的窗帘鼓起,谁的发梢纷扬,谁的书页哗啦一响,谁的纸张掉到地上,谁向窗外张望。教室大多时是一个喑哑的风车,每个人伏在桌上像静止的零件。风动时,一切开始流动。这是我对教室最深刻的感知。
(高一1801班的教室,有穿堂风。)
不灭风花
有时风从花间经过,沾染了花气。比如:高一时,秋天,在东边第一座教学楼,如果坐在靠走廊的窗边,会遇到桂花香气的风;高二时,春天,在西边第二座教学楼,上下楼时,会看到桃花颜色的风;跑操时,路过食堂,会撞上月季香气的风,那香气太浓了,总觉得是把月季所有的香气都劫持来了似的;回宿舍时,临近大门口,会路过海棠姿色的风。
(2018届种的海棠。图源1802班班长席玥,感谢班长)
凝视最多的,是虞美人间的风。当时学校图书馆前的花坛有很多虞美人。虞美人极美,其花瓣就像古老的舞服的裙边。我总在晚饭时到那里,夕阳的光洒落,风过处,无数舞裙翻飞招摇,恍惚中似能看到数千年前虞姬最后的舞蹈,明艳又绝望。后来虞美人都不见了,就像传说散落进无涯的书卷。
据说白海棠也不见了。
但那时的风和花始终在记忆的荒原里,不灭地招摇。
2018年6月,像一个如梦初醒的人,我步出开高校门,茫然而仓皇。后来我遇到过更多各异的风,后来我变得开敞舒放,可我再没遇到过那样的风了。
作者简介:
高心莹,开封高中2018届毕业生。本科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,现已保研至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传播学学术硕士。大学期间曾任校级学生组织阳光公益协会会长、校团委机关报“青年人大”主任记者;曾获国家奖学金、学习优秀奖学金、三好学生、优秀学生干部、优秀团学骨干、社会服务与志愿工作奖学金、抗疫先进个人、优秀毕业生等荣誉奖励。